将军大哥二三事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许建辉

 

 我的将军大哥,姓田名永清,河北无极人。我认识他的时候,他刚从石家庄调来北京不久,正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兵种部政委任上,正军职,少将军衔,自称“小卒子”。听说我也是河北人,父母离休后都住在石家庄,就一口咬定我和他“是一个‘庄’上的”,坚决不许我称呼他的职衔而非要跟我论“乡亲辈”。我呢,看他笑呵呵的一脸温和敦厚相,“像个实实在在的老长兄”(著名作家二月河语),也乐得不用那些诘屈聱牙的称谓把人叫得腮帮子冒酸水,于是一声“大哥”出口,他成了兄长,我成了“小妹”。

记得是在复外大街22号院老作家姚雪垠先生的家中。大哥是姚家的常客,极受主人欢迎。每次他去,老作家不管正在写什么,都会撂下笔墨接待他,客厅里宾怡主乐,充满欢声笑语。其时我正做着姚老作家的工作助手,这种场合,差不多都能混迹其中,有幸见证了一个军人与一个文人之间的亲密无间。姚雪垠先生非常欣赏田将军的品格与能力,一向不轻易夸赞别人的老作家居然慷慨给予田将军四字好评:“外圆内方”!问其含义,答曰“中坚外柔,出淤泥而不染”;事后又详细解释说,在充斥腐败气味的当今官场中既能坚守清正,又能与各色人等和平共处应付裕如,“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”。

“中坚外柔,出淤泥而不染”,这是一个老作家用他惯于剖析人生的目光对田大哥的透视,捕捉的是将军驰骋官场时的正面身影。我拥护这种定评,但我感觉更亲切的,是“农民的儿子”田大哥;感受更深刻的,是大哥无论走到哪里无论与谁接触都能唤起真诚与信任的人格魅力——从抱玉握珠的“国宝”级文化宿将到街头巷尾引车卖浆之贩夫走卒,只要发生交流,对方就一定会被“缴械”被解除防护武装,因为田大哥“是个不设防的人”。正如他的好友——著名作家二月河所说,“他对人不设防,你也无须对他设防。他的诚挚、儒雅、温厚、敦善和他的机智、聪颖、务实、爽捷都是透明的,从初交到深交都明明白白。”

也许正因为如此,大哥写的书才人人爱读,讲的话才人人爱听。一本《将军与大学生十日谈》一本《将军与士兵十日谈》,谈什么?谈人生,谈出路、谈发展,谈境界,谈保证成人力争成才适时成家……都是平日里能让当下年轻人一听就反胃的话题,却能一版再版一印再印发行近十万册。后来大哥又走出书斋走进课堂,由“写”而“讲”,变笔谈为面谈,大学、中学、小学,军校、团校、党校以及各种各样的进修班培训班,哪里请他他去哪里,足迹遍及大江南北长城内外。从20015月退休算起,几年来已经讲过四百多场,场场听众爆满,场场掌声、笑声不断。面对着最讨厌被“说教”的“80后”“90后”们,大哥每次讲演的开场白都自信而坦诚:“听我的报告,有三个‘可以’:一是可以交头接耳说悄悄话,二是可以闭目养神打瞌睡,三是不愿意听的可以随时退场。”结果呢,“可以”发生的情况却从来不曾发生,连最崇尚“民主”、“自由”的北京大学讲坛也毫不例外——两个半小时的报告征服了国中青年最骄傲的一群,以至有在场者撰文惊叹:“将军把北大学生‘镇’住了”。

说起来仿佛神话一般,其实却是几十年如一日以真信仰与真学养联合打造出来的真本事、真品味。大哥18岁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,穿上军装当上干部之后差不多一直都在司“思想政治”之职——处政委、局政委、学院政委、兵种部政委。大哥热爱他的工作,相信这种工作之所以存在的意义与价值。即使是在以放弃责任、消解崇高、嘲弄激情等“后现代文化”思潮最为泛滥的岁月中,他也从不讳言思想政治工作的社会功能性因而坚守其职责决不动摇。“尽力做有利于青少年健康成长、有利于精神文明建设、有利于建设和谐社会、文化含量高的事情。”这是大哥对自己的要求,平平常常,实实在在;但支撑这平常与实在的,却是理想与智慧的聚合,是品格与才华的融会,是读万卷书的知识储备,是行万里路的经验积累……丰富的精神文化变作高贵的人格魅力,让大哥“腹有诗书气自华”。有一次大哥打电话,儿子替我接了,只几句寒暄,小子就服了:“伯伯说话真亲!伯伯说话真亲!”都几年过去了,至今还是一说起来就感慨不已。这就是田大哥,他不用道貌岸然,不用装腔作势,不用辞藻华丽地去铺陈,不用四溅着唾沫去说教,只“以平常人、平常心、平常话语娓娓诉说”,却能“微言大道”,一张口一出手,就让读者和听众心服口服。二月河曾经研究过这魅力的所在所由,“想来想去竟和他这人想到一处”,结论只有两个字:本善。

是的,“本善”,赤子之心而与人为善。一切从善良的愿望出发,大到民族昌盛祖国富强,小至一家一户和谐美满,都是大哥所希望看到的。他希望世上充满爱,他希望人人都过得好,所以不论大事小情,只要能搭把手时他肯定就会把手伸过去。这样的实例多不胜数,就说说不久前我亲历亲为的两件事吧:

初春时节,父亲打电话指示我帮他借阅一本杂志——1964年春夏期间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学院编辑的《思想战线》。从国家图书馆的过刊库中借到《思想战线》并不难,难的是从一摞杂志中偏偏找不到所要寻找的那一期号!一次去找是这种结果,再次去找还是这种结果。父亲为之十分失望,说那本杂志中有一篇他写的文章,谈的是后来引发了“四清运动”的一封“工人来信”及其调查处理经过。“我是当事人,我知道是怎么回事。现在有的人根本不了解情况,却敢信口雌黄,歪曲历史。我认为我有责任站出来澄清事实。可是我老了,记忆力不行了,找不到根据不敢乱说——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再找找吗?”父亲的诉求让我欲罢不能,情急之中很“惯性”地想到了田大哥。大哥接到我的求援电话后立刻紧急部署,一场搜索行动随即展开。虽然至今还胜败弗知,但艰难曲折的工作过程,已让我深刻体会到大哥的“人缘”之火与热心之真,并为此感动不已而铭记难忘。

“五一”节期间,儿子领了结婚证,“怎么办”却成了问题。我主张让他们出国旅游一趟,回来之后喜烟、喜糖一发,“广而告之”完事。亲家则坚持要请客吃饭、接亲送亲。我惮于这种应酬,心里不快,找大哥诉苦。大哥听罢缘由,先委婉地批评,再耐心地劝解,终于让我接受了他的“换位思考”与“退一步海阔天空”之学说,同意为儿子举办结婚仪式。喜日那天,大哥驱车横穿北京城,从石景山赶到顺义,在为孩子们送上真诚祝福的同时,还送上了“好、爱、孝、敬、德、忍”六字婚姻真“经”,短短十几分钟讲话中十多次掌声雷动,让一个简单素朴的过程变得红红火火皆大欢喜。

还有一件事情,太“久远”了,我若不说也许永远不再有人知道:四十多年前,姚雪垠以一部史诗性巨著《李自成》,开创出一条当代长篇历史小说新道路。二十多年后,二月河以煌煌系列清帝史,在长篇历史小说创作道路上树起一座崭新里程碑。当这系列的开篇之作问世时,二月河曾恭恭敬敬捧送姚雪垠“请先生指正”。姚雪垠呢,从他一向坚守的“历史小说必须给予读者正确的历史知识”原则出发,判定《康熙大帝》的“大帝”之称属于沙俄不属于中国,随之用他一向不留情面的批评方式发下一通疾风骤雨。虽然一俟冷静老作家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简单粗暴,却因为彼此都忙,又因为是“小事一桩”,也就无暇或者说无意去“善后”。所幸苍天有情又有眼,特意把一位田将军安插其间当起了“和平使者”,春风化雨,润物无声,终致丽日蓝天,冰雪消融,二月河与姚家后人握手言欢。当第一届“姚雪垠长篇历史小说奖”开奖之时,二月河荣登榜首。前嫌成了佚事成了佳话,只可惜姚雪垠先生已先期驾鹤西归,未能亲眼目睹“空前团结”之盛况。倒是便宜我又白得了一位“二哥”——虽说大名鼎鼎,却也只能屈尊位列“大哥”之后。

俱往矣!就在我絮絮叨叨的时段中,大哥不知道又做了多少播洒知识与理想、促生欢乐与和谐的工作。他坚守着“本善”二字,自觉自愿地付出着,只管耕耘,不问收获。在人心不古物欲横流的滚滚红尘之中,能如此做人做事者,实在是少之又少了。我为有这样一位大哥而骄傲,我用我的评判标准认定大哥是“好人”。好人自有天佑,我祝愿我的将军大哥万事顺遂,一生平安!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201161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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